我没有见过沱江,也没有去过凤凰,但我的思想里经常有一只小船在烟雨濛濛中漂流在沱江上,二哥(沈从文)就坐在船尾,听着摇橹人的歌,肩上披件蓝袍,膝上铺张信纸,给他的三三(张兆和)写信。而远在北京的三三,每天读着远方来信,陪着她的二哥在梦里一起欣赏着水边的吊脚小楼,一起寻找石坂路上的翠翠。
那段日子应该是沈从文和张兆和新婚不久。沈从文苦苦追求张兆和多年,终于在胡适等人的撮合下修成正果,如愿以偿地和北大才女结为神仙眷侣。1934年初,新婚不久的沈从文独自回湘西探家,旅途中思念张兆和,仅在1月12日到2月2日的20日内就给张兆和写了30多份信,除了给张兆和描述美丽的湘西外,也倾诉了和她暂别的相思之苦。
从桃源到凤凰,在曾家河、兴隆街、柳林岔、缆子湾、九溪、辰州、虎雏、泸溪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不了解的地方,1934年1月12日到2月2日的短短的20天内,见证了二哥和三三海枯石烂的爱情。
在桃源,二哥对三三说:“三三,乖一点,放心,我一切好!我一个人在船上,看什么都想到你。”(见《在桃源》)“这时有摇橹人唱歌声音,有水声,有吊脚楼人语声······还有我喊叫你的声音,你听不到,你听不到,我的人!”“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堤一直往西走,沿河的船虽万万千千,我的船你自然会认的。”“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乐,就想应当同你快乐,我闷,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以不闷。”(见《小船上的信》)
泊曾家河,二哥对三三说:“橹歌太好了,我的人,为什么你不同我在一个船上呢?”“我要你,要你同我两人来到这小船上,才有意思。”(见《泊曾家河》)“三三,我今天离开你一个礼拜了······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见《水手们》)
在兴隆街,二哥对三三说:“三三,你只看我信写的如何乱,你就会明白我的心如何乱了······我手冷得很,得你用手来捏才好。”“三三,我现在方知分离可不是年轻人的好玩艺儿。如今还只有四份之一的别离,已经当不住了,还有廿天,这廿天怎么办!?”(《泊兴隆街》)
在麻阳的小船上,二哥对三三说:“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够同你分离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忆麻阳船》)
在缆子湾,二哥对三三说:“三三,我这时还想起许多次得罪你的地方,我眼睛是湿的,模糊了的。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我的人,尚若这时节我在你身边,你会明白我如何爱你!想起你种种好处,我自己便软弱了。”(《泊缆子湾》)“这只手除了为你写信,别的事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好了······我幸福得很,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缺少了。”(《第三章······》)
那段旅途中,二哥对三三说的还有很多很多,我想已没有必要再摘什么。痴痴的二哥走的不是一段旅途,而是一段浓浓的思念。那些日子,三三无疑处在浓情蜜意中,白天读着那一份份远方来的情书,晚上在梦里心急火燎去沅江、沱江找那只黄色的小船,找那个为她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男人。
那20天,应该是二哥和三三相濡以沫的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烟雨中的沱江记住了,边城的青石坂路记住了,麻阳船上的水手记住了,鸭窠围唱曲子的妇人记住了,那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当然也记住了。
我也用这段文字作为二哥和三三那段幸福日子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