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住在山下一条开满栀子花的小巷里。
1991年7月的一个早晨,你穿一套淡蓝的夏季工装,扎一条长长的马尾辫,骑一辆浅红的小单车轻轻驶出巷口。身后,留下一串清脆的车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你纤细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装配车间的大门里。
从整个春天到现在,都是这样默默地等你、看你、想你。
那条巷子很窄,南北两边是一家一户的小院,安装着工厂统一制作的绿皮铁门,门上装有一块小小的活动铁片,以方便锁门、开门。我知道你家住在由西向东路北的第六家,几根活泼的葡萄藤爬出墙外,斜搭在墙头上。我很羡慕它们,希望能变成藤上的一棵葡萄,熟在你每日经过的树下,让你看见,让你喜欢,一如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中的句子: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可你,仿佛一无所知。
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在小巷后边的山间看月亮,看了很长时间,想了很多心事,拿过口琴吹起了电影《芦笙恋歌》里的插曲《婚誓》。那是一首极为婉转多情的曲子,吹着吹着眼前出现了电影中的画面,好像我就是猎手扎妥,那谁是美丽的姑娘娜娃?是你,你的头发和她的一样长;是你,你的酒窝和她的一样甜。
一股淡雅的芬芳从很近很近的地方飘过来,越来越近,几乎让我不能呼吸。我转过头,两米远的国槐树下,站着一个白裙子的女孩,静静地看着我,清澈的眼睛里荡漾着温柔的水波——竟然是你!你看着我笑,笑容里满是欣赏和喜悦。
定格,22年。许多往事的老照片泛黄,而这一幕却像卡梅隆亲手制作的3D饱满生动。
原来,你也喜欢我。
我们并肩坐在石头上,看月亮,听我吹曲子,听你吹曲子,一起唱雷振邦的《婚誓》。
送你回家,你捏捏我的手,转身,锁门。我不忍离去,试着拨开门上那块小铁片,你的脸正贴在门上,我们隔着门用眼睛说了很多的话。
风起,小巷里飘满雪一样的花瓣。
后来,你走了,你住过的那条街道从此黯然失色。再后来,我也走了。悠长的日子里,只有在梦里才能走回曾经的小巷,和新月一样美丽的你悄然邂逅。
2019年7月的一个傍晚,我在日本箱根芦之湖的岸边发呆,身后传来一段二胡乐声。一位穿深色和服的老人坐在竹椅上,面对一湖翠色,不疾不徐地拉着,艳红的夕阳洒在弓上、弦上,无以名状的一层忧伤。乐声极美,春雨洒落草地,清风吹过森林,富士山顶的白云,芦之湖心的涟漪,音乐一波一波冲撞着心灵的最深处。我想起你住过的那条小巷,你家墙顶的青藤,绿色院门上的铁片。人去楼空,旧时月色斜照流年。一个一个的长镜头,你的样子在我面前由模糊变得清晰,一颦,一笑,又由清晰归于模糊,淡烟流水画屏幽。寻常巷陌,寂寥小街,陪伴我一年又一年月落乌啼的孤单。
不知何时,琴声停了,老人走了。一只水鸟从对岸飞来,湖面上留下一行意犹未尽的思念。
我记住曲子,哼给翻译听,他告诉我这是日本著名女音乐人矶村由纪子的作品。名字叫:
《风居住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