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100元的纸币已经在他的手里捏出了汗。他的双手颤抖着,顶着风雪,从这个摊位转到这一个摊位。来来回回,这个小巷子不知道被他走了多少次。
一对笑容满面的年轻夫妻拉着孩子,怀抱着一大堆新年礼物。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了他手中紧握的100元钱。当然,也看到了他赤足走在冰天雪地里。
他们并没有管他。因为他们觉得,他的100元钱已经足够买一双很好的新鞋了。
而他,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多么活泼可爱。此时,爸爸妈妈正拉着他,准备庆祝新年呢。
他抹了下眼睛。他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他来到这座城市,就没有再和母亲联系。母亲,母亲。他满脑子都是母亲。
他决定给母亲打个电话。可是,现在的他,又饿又冷,脚已经冻僵了。 他咬破了嘴唇,下了决心。他攥着那张已经被他握成团的纸币,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摊位。一个50多岁的老妇人正在卖鞋,还开了家面铺。老妇人热情地转身招呼他,脸上,挂着慈祥地笑。他的泪,终于悄然滚落下来。那个老妇人,多么像他年迈的母亲啊。
老妇人先给他选了一双新鞋,又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看你冻的,脸都紫了。怎么也不穿多点?还没有鞋。下雪天啊,寒气重。快先吃碗面暖暖身子。老妇人带着责备的温暖笑容,又一次让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他浑身颤抖,纸币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那一刻,他几乎想要站起来逃跑。可是,面汤的香味却飘过来,袭击了他。
他太饿了,又冷。他太需要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双鞋。但是,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想这么冻下去。他转头去看那碗散发出浓浓香味的面,再也等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用力喝了一口汤。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遍了全身。这引发了他更强的饥饿感。
他不再多想,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面很筋,细,不粘连,很像出自母亲的手。他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连续滴在暖呼呼的面汤里。
终于把最后一口汤喝完了。他低着头,擦了一下嘴角,问,多少钱?
吃好了?鞋和面加起来一共是10块。老妇人的温暖而慈祥的笑,使他的心里很不踏实,像有一头小鹿在碰撞。
他用颤抖着的手,把那100元的纸币,递给了老妇人。给。
老妇人把钱接过去,展开,眉头皱了一下,然后依旧微笑着,说,这么大的钱数啊?小伙子,换张零的吧。不好找啊。说着,把钱重新递给他。
没……没有零钱。他不敢抬头,也不敢接钱,生怕看见老妇人脸上挂着的笑。
真的没有零钱啊?老妇人又温和的问了一声。
他几乎没有勇气去回答,只是不住的点头。
那,我找给你吧。老妇人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找钱了。他的目光飞快地跟着扫过去,充满了期待。但是,他忽然瞥见桌子上的一台验钞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想跑。但是,他想看看老妇人会怎么处置他。
老妇人似乎忘了那台验钞机,拉开抽屉就放了进去。然后,一张张往外找零钱。
时间仿佛凝固了。终于,老妇人拿着一把零钱走过来,说,小伙子,给,数一下,一共90元。
他不回答老妇人的话,一把把钱抓了过来。然后,冲出了面铺。 跑出去好远,他才停下脚步。冷风吹着他的头发,他出了一身冷汗。慢慢展开自己手中的钱,10元、50元、20元的钱,崭新的那张有质感,不想他的那张,软塌塌,图像模糊。可是,她竟然没有看出来。 那是他辛辛苦苦做了一星期搬运工的报酬啊。是他仅有的一丁点钱。他来城里一个月了,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带的很少很少的钱也很快花光了。最后,他找到了搬运工的活儿。但是,去吃面的时候,店主却说,是假的。他那时真是伤心透了。
他走向邮局,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可是,他没有脸。他骗了那位仁慈的老妇人,骗了她。母亲如果知道了,是不会原谅他的。
他转身走了回去。100元钱啊,多么大的钱数。老妇人要卖多少双鞋和面才能赚回来呢?他想着,心缩成了一团。他觉得他骗的不是一个陌生的老妇人,而是自己的母亲。他后悔,但是,他没有胆量去说明一切。怕看见一个母亲失望的眼神。
再一次,他奔跑着离开。
第二天,他去了一家餐馆。他要打工,赚些钱还给老妇人。
第三天,他终于用自己的劳动赚了30元。他算算,还可以省下20元呢。
他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他向餐馆老板请了半天假。先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邮局。电话通了。“嘟嘟”的声音让他的心也渐渐激动起来,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电话那头,母亲用充满爱意的声音,温暖着他那颗冰冷的心。他又哭了。母亲,真的很像那位老妇人。
他转身跑开。他要去那个老妇人的面铺,要对她承认错误! 他再次来到面铺。面铺很安静,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他走进去,店里比以前更干净了,却看不到人。他喊了两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儿应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女孩儿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笑眯眯的脸蛋上两个小酒窝。
女孩儿看着他,充满歉意,对不起,现在没有面。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是来吃面的,我是来找……
他刚说当这儿,女孩儿打断他的话,问,你是不是找我妈?
对啊。他有些奇怪,她在哪里?
真不巧,我妈昨天刚走了,去乡下和我爸享清福去了。现在我是老板。女孩儿停一下,接着说,你是?
他的心头涌过了一丝遗憾,没想到老妇人已经走了,他连跟老妇人当面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女孩依旧充满疑惑的看着他,歪歪脑袋,好像在想什么事。
他定定神,是这样的,前天我没带钱,借了她100元钱,着急去买了一件新年礼物。现在我来还她。说着,他递给了女孩儿100元的人民币。
女孩儿愣了一下,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惊喜。哦,你不要解释了。我知道你!母亲就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她说你心肠并不坏……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女孩儿停下了。
他直零零的愣在那里,然后飞快的转身离开。
腊月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他深深呼吸这一口清冷的空气,笑了。泪水,却在眼里打转。他知道,待会儿还要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冬季,他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