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认识席慕容,是缘于她的诗。写爱情,写时光,写生命。小编为的大家整理的席慕蓉经典散文作品,喜欢的朋友赶紧来看下吧。
写 给 幸 福
作者:席慕容
在年轻的时候,在那些充满了阳光的长长的下午,我无所事事,也无所惧怕,只因为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有一种永远的等待。挫折会来,也会过去,热泪会流下,也会收起。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气馁,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而你,你一定会来。
今天,阳光仍在,我已走到中途。在曲折颠沛的道路上,我一直没有歇息,只敢偶尔停顿一下,想你,寻你,等你。
雾从身后轻轻涌来,目光淡去,想你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我开始害怕了。也开始对一切美丽的事物怜爱珍惜。不管是对一只小小的翠鸟,还是对那结伴飞旋的喜鹊;不管是对着一颗年轻喜乐的心,还是对着一棵亭亭如华盖的树,我总会认真地在那里面寻你,想你也许会在,怕你也许已经来过了,而我没有察觉。
日子在盼望与等待中过去,总觉得你好像已经来过了,又好像始终还没有来,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你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总有一天,我也会跟所有的人一样老去的吧?总有一天,我此刻还柔软光洁的发丝也会全部转成银白,总有一天,我会面对一种无法转圜的绝境与尽头;而在那个时候,能让我含着泪微笑着想起的,大概也就只有你,只是你了吧? 还有那一艘我从来不曾真正靠近过的,那小小的张着白帆的船。
困惑
作者:席慕蓉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途,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唐·韦应物
刚刚离家一个人去欧洲读书的时候,写了好多家书,厚厚的,每一封都总有十几页。
那时候,父亲从台湾也给我写了许多,信里常有令我觉得很温暖的句子。有一封信里,父亲这样说:“在家时的你,就爱一个人到处乱跑,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海的,我总觉得你是我五个孩子里最不听话的一个,就像一匹小野马。现在,小野马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有时候会轻轻叫你的名字。小野马,离我们老远老远的小野马啊!你也开始想家了吗?”
在异国冰寒的夜晚里读着父亲的信,热泪怎么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心里恨不得能马上回到父亲的身边,可是,即使是当时那样年少的我也能明白,有些路是非要一个人往前走不可的啊!
在这人世间,有些路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支撑着自己的,也许就是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那一份渴望了罢。渴望能找到一个世界,不管是在画里、书里,还是在世人的心里,渴望能找到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一个原来应该还存在着的幽深华茂的世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在这条长路上慢慢地摸索着。偶尔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好像那美丽的世界就近在眼前,而多数的时间里,所有的理想却都永远遥不可及。
在这条长路上,在寻找的过程中,付出的和得到的常常无法预料。一切的现象似乎都彼此对立却又都无法单独存在,欣喜与歉疚,满足与憾恨总是同时出现,同时逼进,并且,谁也不肯退让。而在这些分叉点上,我逐渐变得犹疑与软弱起来,仿佛已经开始忘记我要寻找的到底是一些什么了。难道,这就是年少时的我所不能了解的人生吗?那个无忧无虑、理直气壮的小野马到哪里去了呢?
对于眼前的处境,对于自己的改变,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混乱与不安,在这一条迢遥的长路上,我难道真的就只能做一个迷途的过客而已吗?而这并不是我当初要走上这条路来时的原意啊!
我能不能有足够的智慧来越过眼前的困境?能不能重新得到那片宽广宁静的天空?能不能重新拥有那跑沙跑雪独嘶的心情?还有,我那极为珍惜的,在创作上独来独往的生命?在静夜的灯下,我轻轻问着自己,能还是不能呢?
写给生命
作者:席慕蓉
我站在月亮底下画铅笔速写。 月亮好亮,我就站在田野的中间用黑色和褐色的铅笔交替地描绘着。 最先要画下的是远处那一排参差的树影,用极重极深的黑来画出它们浓密的枝叶。 在树下是慢慢绵延过来的阡陌,田里种的是番薯,在月光下有着一种浅淡而又细致的光泽。整个天空没有一片云,只有月色和星斗。我能认出来的是猎人星座,就在我的前方,在月亮下面闪耀着,天空的颜色透明又洁净,一如这夜里整个田野的气息。 月亮好亮,在我的速写本上反映出一层柔白的光辉来,所有精略和精密的线条都因此能看得更加清楚,我站在田里,慢慢地一笔一笔地画着,心里很安定也很安静。 家就在十几二十步之外,孩子们都已经做完了功课上床睡觉了,丈夫正在他的灯下写他永远写不完的功课,而我呢?我决定我今天晚上的功课要在月亮底下做。 邻家的狗过来看一看,知道是我之后也就释然了,在周围巡视了几圈之后,干脆就在我的脚旁睡了下来。我家的小狗反倒很不安,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回家,所以它就一会儿跑回去一会儿又跑过来的,在番薯的茎叶间不停地拔弄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乡间的夜出奇的安静,邻居们都习惯早睡,偶尔有夜归的行人也只是从田野旁边那条小路远远经过,有时候会咳嗽一声,声音从月色里传过来也变得比较轻柔。 多好的月色啊!满月的光辉浸润着整块土地,土地上一切的生命都有了一种在白昼时从来也想象不出的颜色。这样美丽的世界就在我的眼前,既不虚幻也非梦境,只是让人无法置信。所以,我想,等我把这些速写的稿子整理好,在画布上画出了这种月色之后,恐怕也有一些人会认为我所描绘的是一种虚无的美吧。 我一面画一面禁不住微笑了起来。风从田野那头吹过,在竹林间来回穿梭,月是更高更圆了,整个夜空澄澈无比。 生命里也应该有这样一种澄澈的时刻吧?可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希望,只是一笔一笔慢慢地描摹,在月亮底下,安静地做我自己该做的功课。
对着一班十九、二十岁,刚开始上油画课的学生,我喜欢告诉他们一个故事。 这是我大学同班同学的故事。我这个同学有很好的绘画基础,人又认真,进了大学以后发愿要沿着西方美术史一路画下来,对每一个画派的观念与技法都了解并且实验了之后,再来开创他自己的风格。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画出真正扎实的作品来。 一年级的时候,他的风景都是塞尚的,二年级的时候,喜孜孜地向我宣布: “我已经画到野兽派了!” 然后三年级、四年级,然后教书,然后出国,很多年都不通音讯,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终于得到了博士学位,成为一个美术史与美术理论方面的专家了。 我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不知道是悲是喜。原来要成为一个创作的艺术家,除了要知道吸收许多知识之外,也要懂得排拒许多知识才行的啊!创作本身原来具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排他性。
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就是在某一方面的表现能够达到极致的人,而因为要走向极致,所以就不可能完全跟着别人的脚步去走,更不可能在自己的一生里走完所有别人曾经走过的路。在艺术的领域里,我们要找到自己的极致,就需要先明白自己的极限,需要先明白自己和别人不尽相同的那一点。 因为不尽相同,所以艺术品才会有这样多不同的面貌。像布朗库西能够把他的“空间之鸟”打磨得那样光滑,让青铜的雕像几乎变成了一种跃动的光与速度。而麦约却要把流动的“河流”停住,在铅质的女体雕像里显示出一种厚重的量感来。毕沙洛的光影世界永远安详平和,而一样的光影在孟克的笔触里却总是充满了颤栗和不安。每一个优秀的艺术家走到极致的时候,就好像在生命里为我们开了一扇窗户,我们在一扇又一扇不同的风景之前屏息静立,在感动的同时,也要学会选择我们所要的和我们不得不舍弃的。
当然,有些人是例外,就好像在生命里也常有些无法解释的例外一样。在美术史里,有些例外的艺术家,就像天马行空一般地来去自如,在他们的一生里,几乎就没有所谓“极限”这一件事。像对那个从天文、数学到物理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达文西,我们该怎么办呢?也许只能够把他放在一旁,不和他比较了吧?不然,要怎样才能平息我们心中那如火一般燃烧着的羡慕与嫉妒呢? (四) 我相信艺术家都是些善妒的人。
写给母亲
作者:席慕蓉
张秀亚女士在她的一首诗里,写出了一个极美的境界,这首诗是这样的:
小白花,
像一个托着牛奶杯子的天真
孩童到处倾洒着。
风吹来,
小杯子一歪,
又洒出去一些。
刚看到这首诗时,觉得心里好像非常干净了,然后,才忽然省悟到:我怎么从来没有用这样的一颗心来对待过我的孩子呢?
不是吗?当幼小的孩子拿着杯子歪歪倒倒地走过来的时候,我不是都只会紧张地瞪着他,生怕他会把杯里的东西洒泼出来吗?而若他真的洒了,我不是每次都会很大声地斥责他吗?就算有时候能够控制情绪,不严厉地对待他,可是,每次不也是赶快地拿着抹布东擦西擦,很强烈地暗示了他:“我在做一件错事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
和我的沙发、我的地毯比较起来,我孩子的价值当然应该高出许多许多。可是每次孩子把牛奶洒在沙发上或者地上的时候,我不是都很快地把孩子丢在一边,然后,很心疼地去收拾残局吗?在那一刻,孩子眼中气急败坏的妈妈,不是好像爱沙发、地毯多过爱孩子吗?
不过,我并不是说,从今以后,在孩子打东西的时候我都会鼓掌叫好,并且很快乐地叫他再来一次,好让我能再欣赏一次。
我只是提醒自己,这是上天赋予幼儿的一个特殊的权利。当然,我仍然会告诉他说:他犯了错了。可是,在我心里,我要感谢上苍,感谢它能让我享受做慈母的幸福。而在我眼里,我要温柔地安慰我的孩子,他是犯了错了,可是,他犯的是一项“美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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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好多不同的阶段,在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特色,我们既然可以欣赏老年的慈和,中年的成熟,青年的美丽,儿童的天真,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欣赏幼儿的失误呢?
他不会好好地拿杯子,他不会好好地拿汤匙,他若跑得快就会常跌倒,他若说得急就常会说错。可是,在那样幼小的年纪里,他所有的失误不都是为了惹你怜爱?不都是为了告诉你,他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吗?他有软软的双脚、软软的双手以及一颗软软的心,需要我们给他永远不嫌多的爱和安慰,需要我们所有的陪伴。
而当有一天,当他走路不再常跌跤了,当他把杯子拿得很稳了,当他口齿非常清晰了的时候,他就不再“那样地”需要我们了。
当然,他仍是你的儿女,可是他已经开始往自己的路上走去了。他需要的扶持越少,就表示他将离你越远。若他有了悲伤,已不是母亲的一个拥抱或者一次亲吻就可以安慰得了的;若是他有了恐惧,母亲的怀中也不再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些事情,已非慈母的力所能及了。当然,他仍然会不断地做错事,可是那些错误就将是一个真正的错误,不再如幼儿时所犯的那样温柔和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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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说,前一阵子,我和所有的母亲一样,觉得我在数着日子,我们常说:“再熬几年,等孩子上幼稚园就好了。”或者:“等孩子都上了学,我就苦出头了。”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都在浪掷着上苍给我们的最好的一段时光。在这段时光里,我们原来可以好好地享受孩子们给我们的每一刹那和我们给孩子们的每一刹那,这原来该是整个世界的一个开始,最最单纯与无私的施与爱,这样的爱,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将变得比较稀少了。
所有年轻的妈妈们,让我们来做一个快乐的慈母吧。在这封信的最后,让我再引用张秀亚女士的一段文字来与您分享:
有时,偶尔我为一些日常的琐事而抑郁时,墙外传来巷中孩童的不分明的语声,夹杂着纯真的欢笑,每使我莞尔,而想到了那句诗:
上帝,孩子的眼中有你!